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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书坊 | 陶渊明:魏晋思想的净化者

2016-05-02 碎金书坊

《虎溪三笑图》南宋。佛门传说,虎溪在庐山东林寺前,相传晋僧慧远居东林寺时,送客不过溪。一日陶潜(陶渊明)、道士陆修静来访,与语甚契,相送时不觉过溪,虎辄号鸣,三人大笑而别。


陶渊明〈西历三七二一四二七年 , 据梁启超氏考证)一名潜,字元亮,江西浔阳柴桑人。他不仅是魏晋时代的第一流诗人 ,并且是中国文学史上数数二的大文学家,他的散文辞赋和诗歌都是第一流的。其作品个性的分明,情感的真实以及人品的高洁,只有一个屈原,可以和他比拟。 他的伟大处,是能将他的人生思想的全部和他的作品融成一片,在那里活动着一个共同的生命,一个共同的灵魂,决不像其他的作家,作品和行为分得开,令人在那空隙里发挥着虚伪和做作。


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陈洪绶所作《陶渊明采菊图》


他的人生最真实。他想做官,就去找官做,并不以做官为荣;他不爱做官,就辞职耕田,并不以退隐为高;他穷了就去行乞, 并不以行乞为耻;有了钱就痛快地用,并不以此为浪费。他心中有一个人生的高远理想 , 那就是逍遥自适, 凡与此有违反的,他不管饥饿与穷困,都要加以排除。《归去来辞序》中说:

余家贫,耕植不足以自给。幼稚盈室,瓶无储粟。生生所资,未见其术。亲故多劝余为长吏,脱然有怀,求之靡途。会有四方之事,诸侯以惠爱为德,家叔以余贫苦,遂见用于小邑。于时风波未静,心惮远役。彭泽去家百里,公田之利,足以为润,故便求之。及少日,卷然有归与之情。何则?质性自然,非矫厉所得。饥冻虽切,违己交病。尝从人事,皆口腹自役。于是怅然慷慨,深愧平生之志。犹望一稔,当敛裳宵逝。寻程氏妹丧于武昌,情在骏奔,自免去职。仲秋至冬,在官八十余日,因事顺心,命篇曰《归去来兮》。

他在这里说的,没有半点虚伪,一字一句,全是真性情、真心境的表现。绝不像那些身在江湖,心怀魏阙的伪君子的口是心非,也没有一点故鸣清高藉以钓名沽誉的做作。苏东坡说他:“欲仕则仕,不以求之为嫌,欲隐则隐,不以去之为高;饥则叩门而乞食,饱则鸡黍以迎客。古今贤之,贵其真也。"《朱子语录》说:“晋宋人物,虽日尚清高,然个个要官职。这边一面清谈 ,那边一面招权纳货。 陶渊明真个能不要,所以高于晋宋人物。"这些话都说得精当极了。他从前做过刘牢之、刘敬宣的参军,但自彭泽令辞官以后 ,就真的隐了。日与樵子农夫相处,山水诗酒为乐,悠悠地过了二十年的逍遥自在的生活。在这时期,产生了许多最好的作品。


日本江户时代的画家和诗人谷文晁所作的陶渊明像


陶渊明是魏晋思想的净化者,他的哲学文艺以及他的人生观,都是浪漫的自然主义的最高表现。在他的思想里,有儒、道、佛三家的精华而去其恶劣的习气。 他有律己严正肯负责任的儒家静逍遥的境界 , 而不与那些颓废荒店的清谈名士同流;他有佛家的空观与慈爱, 而不沾染一点下流的迷信色彩。 因此我们在他的作品里 , 时时发现各家思想的精义 , 而又不为某家所独占。 在这种地方,就正显出他思想背景的丰富和他的作品的伟大。腐儒因此附会忠爱 , 佛道因此附会其修养,这都是一些近视眼,没有看到陶渊明的思想的全体。朱子说了一句“渊明之辞甚高,其旨出于庄、老",害得真西山之流,苦口辩明。 说“渊明之学,正自经术中来,故形之于诗有不可掩。如荣木之忧,逝水之叹也。贫士之咏,箪瓢之乐也。……又岂毁彝伦而外名教者,所可同日而语乎?"这与王逸的《辨离骚》正可前后比美了。而另外一派道释之士,在其诗里寻得一章半句,或言其得道,或称其会禅。这都是愚浅之见,不足为训的。陶渊明之所以为陶渊明,就在他独有的性格,时代的环境,以及各家思想的精华,混合调和而形成那种特殊的典型。这种典型不容许旁人模拟学习,也不受任何思想家派的限制。

《中国文学发展史》(“中华现代学术名著”)

刘大杰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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